祖籍——看不见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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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的个人信息中籍贯一栏，一直填写的是安徽，尽管我一生中去过离祖地最近的地方也就一次，但我还是要这么填写，这是一种不可违抗的祖训，是对“你从哪里来”这一严肃问题的一个政治正确的回答。我的祖籍在安徽省太平县，那是一个地处黄山腹地、山清水秀的地方。如今名叫岭下苏的那个恬静的村子里苏姓者几乎没有了，然而苏家的祠堂还在，它古朴典雅、气宇轩昂，已经成了省文保单位。
籍贯是打在个体后背上的烙印，尽管我们绝大多数的时候看不到它，但内心却能感受到它巨大的投射。
1994年我在黄山脚下走访了歙县、黟县、屯溪，参观了西递、宏村等典型的皖南村落。感慨此地方物华天宝之奇绝，赞叹历史中人杰地灵之荣耀，我为我的祖籍所在地曾经拥有的繁茂与荣光感到骄傲。相比皖南，皖北我倒是去得更多一些，淮南、阜阳、亳州，这些不南不北、民风彪悍之地，因设计工作关系曾多次前往。皖南人吃鱼吃米，而皖北人则以面食为主，在性格方面的差异也是明显的。所以安徽省的人文和社会具有一种复杂性，有自相矛盾的双重性格。这对于笼统地概括是一个挑战，这一方行政地理实则兼容了两种风土，两样人文气质。但是有时候却必须要去概括，必须要去表现。
媒 介
设计是个情感媒介，拉近了我和祖籍的距离。安徽省美术馆选址于浩瀚无垠的巢湖湖畔，建筑面积50,000平方米，当属省级美术馆中的一个巨人。然而这座馆舍看上去却尽显谦逊和雅致，它庞大的体量化整为零变成了一个建筑群，一个文化的聚落。同时它的形式语言影射了粉墙黛瓦的建筑传统，洗练克制，全无张扬怪异之时尚。该美术馆的建筑师是一位青年建筑师，也是安徽人，因此对于提炼、抽象、概括、表现安徽建筑中的地域文化，尽显娴熟并有其独到和恰当的地方。
八年前我带领团队参加该项目的室内设计方案的竞赛，最终在强手如林的比拼中拔得头筹，获得了这个珍贵的项目。要问我们凭什么赢得这一个万众瞩目、竞争中好手如云的项目？答案有三，其一是一种心理暗示下的冲动，我要借此表达对高高的祖先们至尊般的敬仰；其二是家教和阅读让我对安徽文化有了少许独到的理解；其三是设计表现方面的控制力，这得益于几十年来的思考和实践。“无为而为”可能是艺术博物馆空间设计中对地域文化表现中最绝妙的一个策略。
控制情绪
设计师的滥情是危险的，尤其在美术馆项目中。因为艺术博物馆中最应该关注的是艺术作品的本体，通过它来表现艺术家的思想、技艺以及策展人在空间叙事方面的精妙安排。如何有这样的一种办馆理念，当是艺术博物馆的福分。空间以作品为中心，任何的多余的装饰和固定的图像叙事都是有害的。但“无为而为”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去做，而是要得体的去做，要控制性的去做。作为建筑本身它亦有独立的意义，比如空间美、结构美、文化美、造型美等，并且由于特殊的文化意义，艺术博物馆、图书馆、大剧院等这样的一些城市引以为豪的重要的文化设施，就存在着地域文化叙事的职能和使命。因此，作为安徽省重要的文化设施，安徽省美术馆对所在地域的文化，需要进行有序并且精妙地表达。面对能够体现地方文化特色的诸多线索、元素，逐一地对其进行概括抽象、转化是非常必要的工作，也是尽显设计师功力的地方。
庭院与室内设计
安徽省美术馆是一个庭院性的现代建筑，大大小小一共有七个庭院嵌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群中。我们第一步需要弄清楚对于空间，这些庭院在建筑空间的系统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举个不一定恰当的例子，庭院就好像下围棋时己方的存活的一个个“眼”，“眼”就是己方没有落子之处。从建筑的虚实关系来说，庭院空间就是流出来的空白之处；对于建筑的功能来讲，庭院是空白，是“无”。但这些“空白”、“虚空”、“无用”，却有美学的意义和价值。因此庭院的美学，应该担当起在安徽省美术馆空间所承载人文地理的载体作用。正是这些庭院建立起室内空间文化叙事的结构，它是具体的，而室内空间则应当是抽象的，它们的处理是写意性的：要表现黄山的孤峭挺拔、皖南村落的恬静和儒雅，当然还有新安江画派的那种苍莽和混沌山水的意象。
围棋中的留白，图片源自网络
虽然在室内设计中出于充分表现艺术作品的宗旨，我们在造型和装饰上并未大动干戈，不仅所有展厅都以功能为重，以科学代替了热情，尽力去打造优良的物理空间。公共空间中也是惜墨如金般慎重，但结果并不苍白。有几分园林趣味的空间组合填补了这些空白，庭院的景色会变成空间意象的一个引导性的符号，同时他们的存在也打破了艺术博物馆内部空间通常所具有的那种沉闷感，这是园林中借景的手法，在当代的建筑内部空间设计中依然是一种宝贵的经验。
安徽省美术馆室外景观，安徽省美术馆提供
在当下方兴未艾的美术馆建设热潮中，很多建筑师在声嘶力竭般展示自己的想象力，炫耀自己把玩空间的技能。因此，中国当下涌现出的新型的艺术博物馆，我们可以看到一种现象，就是大到令人发指的公共空间，这种巨型尺度是城市的，它几乎成了建筑师拿大顶的广场。大空间的确有更多地表现个人才艺的容量，比如说营造丰富的空间层次感、展现复合多变的现代主义空间美学，追随叙事空间组合方式的多样性等。这些都能够给观众带来感官上的愉悦、刺激、震撼。然而对建筑师和室内设计师而言，如何塑造这种感染的过程而不至于堕落成为空间中的暴力行为，并努力营造一些自然而然的环境意象，这方面是个严肃的考量，需要德行和修养。
美术馆的公共空间也需要保持足够的空，不能用具体明确的视觉语言去做环境的文化叙事，以避免对正在举行的展览正在陈列中的艺术品出现的干扰。因为任何一个艺术博物馆的空间，其核心、其宗旨都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去展现陈列其中的艺术作品。扰乱视听的所有的行为都应该予以警惕、予以排斥、予以拒绝，无论以什么样的崇高名义，比如文化的传承与表现，文脉的织补与延续。凡是背离初心，在个人趣味和个人表达上越走越远的一切手段和诡计都是“耍流氓”。
安徽省美术馆公共空间，安徽省美术馆提供
公共空间是名利场的漩涡
美术馆的公共空间也需要保持足够的空，不能用具体明确的视觉语言去做环境的文化叙事，以避免对正在举行的展览正在陈列中的艺术品出现的干扰。因为任何一个艺术博物馆的空间，其核心、其宗旨都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去展现陈列其中的艺术作品。扰乱视听的所有的行为都应该予以警惕、予以排斥、予以拒绝，无论以什么样的崇高名义，比如文化的传承与表现，文脉的织补与延续。凡是背离初心，在个人趣味和个人表达上越走越远的一切手段和诡计都是“耍流氓”。
安徽的地域文化也具有多重性，它的层级在我看来应该是这样排序的：首先是山水的特质，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黄山独特的地貌和特有的植物形态，常言道黄山风景甲天下，1976年父亲回芜湖给爷爷奔丧，回来时带了两只竹制花瓶，其上用彩漆涂抹两处风景，一为迎客松，一为黄山人字瀑。初中苦练作文写作时，曾在高中范文中看过一篇有关黄山的散文，从此知晓了鲫鱼背的惊险，想象着天梯一般的石阶；其次是安徽独特的人文，此地诞生的思想家，艺术家，政治家大都具有一种通融南北的气度，他们身上汇集着精明、儒雅、智慧和果敢；最后是它的物质建造中所呈现出来的那种独特形态，这主要以皖南的民居建筑为代表。皖南民居的聚落布局、空间格局、建筑样式是世界观、社会伦理与造物能力的综合，蔚为大观。地域文化的多重性也通过材质合理应用予以巧妙地暗示。这几方面的意向或通过空间组合和形态设计，或通过界面或构件的隐喻，亦或是材质肌理变化而得以转化。
安徽省美术馆内部空间的美学意蕴也是多元性的，涵括古今、中西。比如说入口大厅一侧扶摇直上的旋转楼梯，其设计旨在追求一种现代雕塑美学中的拙朴和沉实感。它的美学根本性是立足于抽象艺术的，如几何美学中的体积和平面，实体和虚空，扭曲和平直这种形态上的根本差异性。这种几何趣味的追求和传统中国园林、建筑装饰中具象的山水拟态、迷蒙的空间意境和鲜活生动的具象图案所追求的、体现的寓意的、寓意的有根本区别，甚至是对立的。皖南民居中的马头墙虽然也是一种实体艺术，但它的构成基础却是平面性的。这种造型简括的方式和其墙身的质感机理变化一脉相承。而它的内部空间则在追求一种玲珑剔透的趣味，繁琐累赘的雕饰是世俗祈福、臆想的语言。安徽省美术馆的室内设计中借用了古老民居中建筑外观的简括形式语言，摒弃了内部空间中那些世俗趣味。这是我们室内设计和建筑师、哲学以及历史很重要的约定。然而在安徽省美术馆中，两种美学体系的兼容并蓄并未让我们在现实的空间中感到突兀、冲突，甚至一丝杂乱。这就得益于对具象形式的进一步抽象和概括。
安徽省美术馆的室内设计恪守了“少即是多”的这样一种原则，进而获得了比较好的效果。表面上看我们并没有去滥用那些驰名中外的地域建筑文化符号，如：灵秀的皖南民居里面的寓意吉祥的那些木雕，肃穆的宗祠里面的那些具有精神性的说教的图案，还有那些附着于建筑屋檐的栩栩如生的砖雕。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如此这般，就愧对了一方水土，愧对列祖列宗。语言的提炼和转化对于新语境之下的空间叙事来说是一个门槛，跃过去了就是另一番气象，别样的境界。
这个项目持续了八年的时间，期间周折颇多，历经坎坷，眼下大功初成，一切就绪，一个新的美术馆即将隆重开启。一回想起这漫长的过程，我就常问自己“人生几何”的问题，这一设计项目虽然不是迄今为止我所耗费时间最长的，但也足以令自己终生难忘。1973年春节第一次随父母到芜湖过年，恰逢漫天大雪，路上小心翼翼跌跌撞撞的场景历历在目。到家之后祖母端出的那盆炭火搁在脚下，暗红色的光芒闪烁在昏暗的小屋，温暖从脚底慢慢升起直至心里，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余温尚存。几天之后来到长江边上，震惊于那如此宽阔的江面，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在我记忆中，这就是安徽的印象。
参与安徽省美术馆设计，显然拉近了我和祖籍之地的距离，然而我也体会到归乡的路是那么的遥远。
苏丹完稿于2021年岁末
佳 玥
艺术8创始人
中法文化论坛副主席
亲爱的安徽的朋友们，
亲爱的苏丹教授，
一个崭新美术馆的开幕在一个地区的风景里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新闻。
一个新美术馆意味着新的感受美的机会。
我知道对美的表达的追寻是中国文化重要的一部分。
新美术馆高品质的内部设计是苏丹教授的创作，我衷心祝贺他。
宏大的美术馆空间代表了现代建筑设计的精髓，而内部空间的设计也兼容热情、雅致、高品质的各种项目。
在有关博物馆领域，内容或人与人之间，中法两国会有诸多交流。
苏丹教授是法国的朋友。
法国总统中国事务特使、前总理拉法兰，中国人大副委员长陈竺，在法国尼斯举办中法文化论坛之际，感谢苏丹教授在现代艺术以及设计等文化交流方面所做的贡献。
我再一次感谢法国的朋友苏丹教授，也预祝新的美术馆开幕取得巨大成功。
亨利-克洛德·顾索
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前院长
法国文化部文化遗产荣誉总监
艺术8协会主席
我非常荣幸回应苏丹教授的邀请。
这是我十多年的老友，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到中国工艺美术馆。
我非常荣幸表达对安徽美术馆开幕的祝贺，我了解苏丹工作的品质，赞赏他面对艺术家和设计师的应变能力和关注。
我也希望可以借此机会让艺术8乃至法国与安徽美术馆发展合作。
建筑本身以及内部设计都如此精彩。
特别鸣谢
更多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010-62798806
官方邮箱：cicasudan@126.com
微博：苏丹_Tsinghua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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